睜開眼，用僅存的一縷意識將手伸向睡前放置於床頭柜的手機，螢?zāi)簧巷@示的時間是6:59a.m.。盥洗完，照著鏡子將自己打理的乾凈利落，就像是剛要進工廠的電子元件，一塵不染。九月初島嶼的炎熱有時更勝盛夏。我騎在蜿蜒的道路上，公司直挺高聳的外墻從近處看更加宏偉非凡。當(dāng)我回過神時，已加入進公司的車陣中。我隨著車隊依序前行，機車停車場的入口一次只能容納一輛機車進入。此時正值上班尖峰時刻，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正式騎進停車場的機車車道。隨著車道蜿蜒而下，一輛輛機車井然有序地停放在停車格中。當(dāng)我把車子停放好，確認(rèn)手機放置在機車箱里，關(guān)上機車箱，大步邁入上班的人群中。因為要保護公司內(nèi)部機器人制程技術(shù)不外流，每次進出入公司都必須過金屬閘門，接受安檢人員的檢查。這時，我的背後喧鬧起來?！高@是什麼東西！」，一位nVX安檢人員大聲地說。一位站在她身前身形削瘦的男X員工倉皇失措地回答：「這不是我的手機！這不是我的手機！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支手機會出現(xiàn)在我的包包里。有人想陷害我！」突然間，他迅速地轉(zhuǎn)向他背後的另一名等待經(jīng)過金屬閘門的男X員工大聲咆哮，「是你！是你偷偷地將這支taMadE手機放在我的公事包里，想栽贓我?！鼓俏槐凰缚氐哪蠿員工一臉無辜地說：「不好意思，你自己的不小心自己承擔(dān)就好，不要把我拖下水并影響到排隊在我後面的這些趕著上班的同仁。我們的肩上都扛著公司的營運成本，公司的一分鐘你一輩子都賠不起?！鼓俏幌魇莸哪蠿員工的臉漲得通紅，一時語塞。待他yu發(fā)話時，安檢人員已經(jīng)將他拉至一旁繼續(xù)審問。被他指控的那位男X員工早已不知去向。我心想：「沒想到第一天就能看到這麼一出好戲?！箮е淇斓男那椋~著輕松的腳步，我乘坐上手扶梯往我第一天的目的地前進。所有的新進員工會在到職的前幾天統(tǒng)一集中訓(xùn)練。訓(xùn)練的課程十分多元。有些講述著公司的歷史與文化。有些請忙到翻掉的機器人主管來分享他在這間公司工作的經(jīng)驗談。還有些是跟同梯的人彼此互動聊天，進一步化解大家第一天上班的焦慮與不安。當(dāng)天跟我同部門的新人總共有三位，一位nV生和兩位男生，而我們四人分屬於不同的四個課，分別被四個不同的老板管理。
新人訓(xùn)練結(jié)束之後我就直接到課上去報到了。但在此之前，我先走到秘書那兒去領(lǐng)我的筆電和電話。這兩樣?xùn)|西從今以後就與我的生命連系在一起。因為是新廠，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處於很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原本供一位工程師工作的位子變成要兩位工程師共用。甚至連高我們一個層級的小老板也要在工程師的位子上工作。只有大老板或更大的老板有屬於自己的房間。工作的時候時不時會傳出巨大的聲響，就連地面也會跟著些微震動。就像是胚胎在母T里漸漸長成胎兒時的心跳聲。這里也是一個新生的生命，所有的細(xì)胞聽從著基因的指示各司其職，日夜運轉(zhuǎn)著。辦公室里很乾凈，時不時都會有清潔人員來回掃地。從秘書的位子走回課上時經(jīng)過一整面落地窗，往下可以俯瞰整個花蓮壽豐鄉(xiāng)。居高臨下的風(fēng)景令人駐足，有時能見度好時甚至可以看到遠(yuǎn)處高速行駛而過的高鐵和更遠(yuǎn)處一整片的蔚藍太平洋。在那一瞬間，外面的世界彷佛與我無關(guān)。外面是外面，里面是里面。里面的資訊無法外傳，外面的思想無法流入。科技的進步是要在這樣封閉的世界里才能發(fā)展的。此時，我飄蕩在落地窗外的思緒忽然被打斷。有一位清潔阿姨要打掃我這塊區(qū)域。正當(dāng)我轉(zhuǎn)身要走回課上與她交錯時，我聽到微弱的兩個字，「Goeast.」。我走回課上落座。用眼角掃了一圈，課上的同事每個都聚JiNg會神地盯著眼前的螢?zāi)?，手指快速地C控著滑鼠。我不敢多看，把目光快速轉(zhuǎn)回到我自己的電腦螢?zāi)簧?。此時，一批人從辦公室外涌了進來，每一個人的腳步匆匆。我從位子上伸長脖子窺探一下，一顆顆頭顱以等加速度運動中，他們的目的地明確。每天早上都要開的生產(chǎn)會議結(jié)束了，小老板各自回到自己的課上，而大老板則回到自己的房間里。這個生產(chǎn)會議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確保工廠的整日運作順利無阻。小老板回到課上不久後有人大聲說，「開會羅！」。這時，課上的每一個人都站了起來，拿起電腦集中到其中的一條走道。我們這個部門是由三個課所組成的，每個課都有各自管轄的區(qū)塊。開晨會的時候每一位工程師都站著，沒有一人坐下。三位小老板威風(fēng)凜凜地站在投影幕前，沒有一人說話。正當(dāng)我感受到空氣快要凝結(jié)時，遠(yuǎn)處的房門開了。從房間里走出的這號人物雖然身形略顯單薄，但眼神銳利，眼白里還有一些血絲。他穿過我們所有人走到投影幕前隨手拉了一張椅子，坐下。這號人物就是我們的大老板，管理這個部門的所有人。同事在我的耳邊小聲跟我說他的名字是「罔上琶」。我當(dāng)時心想：「孔子如果在現(xiàn)場的話應(yīng)該會ga0cHa0吧！因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此清晰明確的階級關(guān)系。好好做君的臣，好好做父的子；好好為臣的君，好好為子的父。正當(dāng)所有人都在聆聽大老板的指示時，我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我小老板的身上。我剛剛趁空查了他的名字，叫「埠德寵」。從外表看起來，他不過四十來歲。頭發(fā)黑白交錯，眉宇間不時閃過憂愁的神情，彷佛他的肩膀上乘載著全世界的重量。我把注意力從我的小老板身上轉(zhuǎn)移到了隔壁課的小老板。他的名字是「頭尚覷」。此人就外貌上來說十分年輕，一頭烏黑短發(fā)，身材矮小。一身白sE襯衫搭配黑sE西裝K，g練俐落。此時的我對於周遭的一切都很陌生，也不太敢隨便發(fā)言。一整個晨會的時間就只是靜靜地聽著，但行話術(shù)語太多，基本上是百分之一百的內(nèi)容都聽不懂。
晨會結(jié)束之後，大家就各自鳥獸散回去做事了。身為一位新人，第一個被交付的任務(wù)就是學(xué)習(xí)機器人制程步驟和人腦到底是怎麼運作的。之後會由一位資深的同事來帶領(lǐng)你，教導(dǎo)你各種這份工作所需的技能。我的運氣很不錯，同課的同事即使很忙都還是很樂於回答我的問題。我的實力也在一日日時間的推移下慢慢地積累。因為我的小老板是b較不得寵的那一個，所以我們課管轄的區(qū)域是b較不會出什麼太燒的議題的。整個課的工作氣氛相較於隔壁另外兩個課來說相對輕松。我有時會隔著辦公桌的隔板聞到一GU濃濃r0U的燒焦味，或是聽到那位總是穿著白襯衫的小老板焦慮急匆的聲音與腳步聲。所謂的「隔岸觀火」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但好日子過了頭，壞日子就臨頭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好像把我的好運氣在進公司的頭四個月?lián)]霍殆盡。前四個月，周遭的熊熊烈火好像與我無關(guān)。我甚至下班騎出公司時還可以看到太yAn的余暉。但這一切卻在一夕間變了調(diào)。就在某一個周五午後，埠德寵將我們課的人集中到一間會議室說有要事宣布。我在那一個早上眼皮微微跳動，似有不祥之事在暗中醞釀著。我們圍著中央的會議桌依序落座，埠德寵站在桌子正前方，說道：「因為公司政策的關(guān)系，我即將帶幾位工程師北上宜蘭受訓(xùn)半年。要跟我一起上去的人我已經(jīng)挑好了。我等一下會個別寄信通知。如果到下班之前沒有收到信，那就表示你要留在花蓮并轉(zhuǎn)到頭尚覷老板底下?！瓜氘?dāng)然耳，我沒有收到信。我是一枚即將被流放到另外一個課的棄子。不過轉(zhuǎn)念一下，或許這是一件好事，因為可以學(xué)到不同的知識與技能。
時間一下子就到了換課那一天。一早我準(zhǔn)時八點刷進公司，進入辦公區(qū)。時間還早，我刻意走到埠德寵原本的位子，早已是人去樓空。我還念嗎？不念了吧！我對自己說。所有的安逸不過是場夢幻泡影而已。我回到我原本的座位，才剛坐下打開筆電就用眼角余光掃到一個白sE物T快速向我靠近。是頭尚覷來了。我假裝沒看見他繼續(xù)用我的電腦。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這時我才把頭轉(zhuǎn)過去和他對看。他先對我露出那種皮笑r0U不笑的微笑，然後說道：「從今天起你就歸我管了，你可以把位子換到隔壁那條走道嗎？」我別無選擇，只能乖乖地聽從老板的指示。新課的工作氛圍與舊課完全不同。這里的步調(diào)與節(jié)奏明顯快很多。頭尚覷是一個個X很急的人，時不時就往我們這條走道沖。如果他被困在一個會議的話就會用手機交代事情。資深的同事基本上手機沒有停止響過。每次掛上電話隔了幾分鐘就又再打來。雖然我沒有直接被影響到，但我還是可以感覺到滿滿的灼熱燃燒感。有一天，正當(dāng)我在處理事情的時候，頭尚覷的臉突然從我電腦的右下角冒了出來。他丟了一個訊息給我，是一組數(shù)字，「603」。就在我狐疑這組數(shù)字背後所代表的意義時，整個課的人忽然全部站了起來。我左右環(huán)顧想知道究竟是發(fā)生了什麼事。同事用無奈的眼神跟我說：「又開始了。好景不常呀！不過多虧你，我們才可以享受到這幾天新鮮自由的空氣?！刮倚南耄骸负纬龃搜?？」我跟隨著大家到了603會議室。一進去，就看到頭尚覷坐在正中央。他一手拿著手機講電話，一手靈巧地C控著滑鼠，全神貫注地看著他筆電的螢?zāi)?。完全就是一g0ng主位的作派。我們一個蘿卜一個坑地坐下，繼續(xù)工作。當(dāng)他掛上電話時，開口說道：「請大家闔上電腦。」所有人動作一致地照做，目光低垂，等他發(fā)聲。他說：「我們首先歡迎新同學(xué)的加入?！顾腥说哪抗饧械搅宋疑砩?。我抬頭環(huán)顧四周，微笑以對。他繼續(xù)說：「前幾天太燒，直到現(xiàn)在才有辦法把大家集中起來說說話。因為有新同學(xué)，所以我還是要把之前我所講過的話再說一次。我們這個工作就像是在走鋼索，時時刻刻都有粉身碎骨之險。因此，無論做什麼動作之前都一定要再三反覆確認(rèn)。知道嗎？還有就是，一定要Ai惜羽毛。老板說的話一定要做，一定要聽進去?！惯@時，他的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者，神情馬上緊繃起來。接起手機，我聽他說：「是，老板?！刮蚁霊?yīng)是罔上琶來電。奇怪的是，我看大家竟沒有要離開會議室的意思，翻開電腦繼續(xù)工作。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三十分鐘，一小時，兩小時。我好餓，早餐還留在辦公室的座位上?？偹惆镜搅宋绮蜁r間，我以為同事們闔上電腦終於要離開603會議室了。但他們并沒有將電腦帶走，而是把它留在會議桌上，各自離開去吃午餐。在我也起身準(zhǔn)備離開時，頭尚覷還是坐在那個位置?，F(xiàn)在回想起來，我好像還沒見過他吃東西的樣子?；蛟S機器人是不需要進食的吧？公司中午時的餐廳是最熱鬧的所在，因為幾乎所有員工都聚集在這碩大的空間里。在這里，可以看見各種的眾生相。有些人激動聒噪地訴說，有些人眉頭深鎖地吃飯。唯一的共同點是我們?nèi)咳松砩隙加幸粋€名牌。這個名牌上有一組數(shù)字，一人一個，沒有重復(fù)。所有珍貴的個T一進到這間公司後就被濃縮成一組數(shù)字。拔掉這組數(shù)字，我們就成了一個個沒有名字的孤魂野鬼，在這座巨大的工廠里四處游蕩。用完了午餐，我們課的人一個個回到了會議室中。頭尚覷還是坐在正中央，講著一樣的電話，維持著一樣的姿勢。除了他急躁的說話聲，空間里就只剩下中央空調(diào)運轉(zhuǎn)的低鳴和鍵盤與滑鼠的敲擊聲。我已經(jīng)放棄看時間，但我記得那一天出會議室回到辦公室時，已沒人。我的早餐還放在桌上。接下來的日子基本上就是前一天的回放。早上開完晨會，頭尚覷殺去開生產(chǎn)會議，生產(chǎn)會議結(jié)束後五分鐘，他的頭顱從我電腦螢?zāi)坏挠蚁陆翘鰜?，進會議室，他會時不時殺出去開會之後再回來，無限輪回。我們課就像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在公司內(nèi)的各個會議室來回穿梭。我們是名副其實的「Meeting-roomHoppers」。有時同部門其它課的同事會從會議室的玻璃往內(nèi)看。我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圈禁起來動物園里失去自由的動物，被前來觀賞自己的游客投以悲憫的眼光。是悲憫嗎？或許更多的是嘲笑和慶幸。當(dāng)他會也開完了，電話也講完之後，他會開始在會議室內(nèi)像個幽靈般四處游走。時不時就把他的臉湊到你耳邊問說：「你現(xiàn)在在做什麼？要不要投影上去給我看一下？」有時真的沒東西秀時，我心想：「手邊就只剩下我的lU0照了。等等要不要順便投上去呢？」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我都快忘了辦公室的格局，我的世界就只有這四角四方的會議室。直到有一天，頭尚覷突然說：「請大家闔上電腦。」一直有耳聞最近要做組織異動。我心想：「拜托趕快宣布異動結(jié)果！希望我能快快恢復(fù)自由之身。」接著他說：「因為公司政策的關(guān)系，又有一批人要北上宜蘭受訓(xùn)。這批人會以罔上琶老板為首。所以這代表著我們要換到另外一個部門，給另一個大老板管理。這位大老板的名字是假柏思?！孤牭竭@兒，我期待的心往下一沉。又做了一個自以為可以漂向北方的南柯一夢。夢醒了，又徒增傷感罷了。
隔了幾日，我早上一上班就開啟公司內(nèi)部的組織圖，果然我們課已經(jīng)換到了假柏思底下。這位假柏思其實和我有過一面之緣。他就是校園徵才時面試我的第二位氣場強大的老板。他的機器人知識含量頗高，從言談間就能知道他的功力深厚。甚至他還會自己寫些Excel巨集來跑一些資料。在這樣的大老板底下工作其實還不錯。雖然累，但至少他的訓(xùn)練嚴(yán)謹(jǐn)踏實，能夠?qū)W到新知識與新技能。我原本是這樣以為的。換到新部門後的第一天早晨，準(zhǔn)時八點三十五分舉行部門交接。大約在八點的時候我察覺到周遭環(huán)境出現(xiàn)些微的躁動?？吹酵块T另外一課的同事一個接著一個跑到當(dāng)天負(fù)責(zé)主持交接的人那兒交頭接耳，甚至有些爭先恐後的感覺。每一個人臉上略為焦慮的神情讓我感到一絲絲不安。到底是發(fā)生了什麼事？時間到了八點三十分，部門內(nèi)所有的人動身前往會議室。這間會議室我之前從沒來過?？臻g寬敞，除了ㄇ字型的長桌與椅子之外，最外圍還有一層椅子，是一間可容納三十至四十人的大空間。在我進入會議室前，當(dāng)天主持交接的人已經(jīng)坐在里面。他臉sE凝重，每分每秒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坐立難安，時不時就抬頭確認(rèn)投影幕上的狀況。當(dāng)所有工程師都入座之後，時間是八點三十三分。此時此刻，整個空間凝凍，空氣里飄蕩著一絲絲的肅殺之氣。這時，門開了，頭尚覷和管理同部門另外兩課的小老板走進來，挑了投影幕正中央兩側(cè)的座位坐了下來。沒有一人說話。時間是八點三十四分。門又開了，假柏思走了進來。想都沒想就落座於正中央的位子。交接開始了。主持交接的工程師叫「88665888」。他用略微發(fā)抖的語調(diào)說：「現(xiàn)在開始交接。我們先來檢查公車時刻表?！惯@是一個神奇的Excel表格，上面的每一行就是一段訊息，包含了進度與預(yù)計完成的時間。88665888接著說道：「目前所有任務(wù)都在預(yù)計完成的時間內(nèi)，沒有延誤。」這時假柏思的目光變得十分銳利，他正在用他那像鷹的眼去檢查這表格中的每一行。他說：「等等。這不對呀！我記得第三十五行的預(yù)計完成日跟我上禮拜看到的不一樣，好像往後延了一個禮拜。這是怎麼一回事？」第三十五行的負(fù)責(zé)人是一個剛進來的新鮮工程師，但他的氣sE一點都不新鮮，像是顆顏sE已變得蠟h、表面已變得凹陷的蘋果。他馬上站起來，用顫抖的聲音說：「嗯，是的老板。因為當(dāng)初定的時間表有點太緊迫，所以現(xiàn)在這個完成時間才是b較合理的?！辜侔厮嫉哪樕下舆^一絲怒意，但馬上壓了下來。接著用不耐煩的語調(diào)說道：「合理？你覺得這叫合理？我覺得這叫無理。你進來多久了？」不新鮮工程師用帶有些許哭腔的聲音說：「五個月了。」假柏思說：「三個月內(nèi)的無理我都可以忍受，但五個月的無理就有點說不過去了。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怎樣的完成時間是合理的。明天早上交接我要來檢查這件事?！共恍迈r工程師槁木Si灰地說：「是的，老板。」我雖然不是首當(dāng)其沖的那個人，但我還是被假柏思流露出的壓迫與霸氣給震撼住了。我心想：「難道那顆蠟h凹陷的蘋果就是我往後的命運嗎？在這樣的大老板底下我到底該如何自處呢？我該如何生存下去呢？」我被我自己問自己的這些無解問題Ga0得暈頭轉(zhuǎn)向，思緒就像是臺風(fēng)天過後的溪水那樣地混濁。這時，假柏思說：「Andthere’sonemorething.今天很高興頭尚覷新加入我們這個部門。不過家有家規(guī)，等等我會請秘書把我為這個部門制定的規(guī)矩印出來發(fā)給大家。你們可以選擇把它貼在筆電上或是任何可以時時刻刻提醒你的地方。當(dāng)你覺得在工作上有所阻礙時就看看這些規(guī)矩。我相信一定會有所幫助的?！拐f完便起身離開會議室。過了沒多久，我就從頭尚覷手中接過一片小紙條。長約六公分、寬約四公分。其大小剛剛好可以貼在筆電翻開鍵盤的右下角的空白處。上面清清楚楚地羅列了四點：
一、「唯快不破」—動作一定得快而且確實。所有的任務(wù)一定要用最有效率的方法做，其中不能有任何錯誤。
二、「唯命是從」—主管說的話一定要去做。任何一位主管能在這里生存下來一定有其本事，就算是拍馬P的本事也是一種本事。主管的經(jīng)驗一定b你豐富，見識也一定b你多。
三、「不加班」—如果你能做到以上兩點，那這第三點也一定能夠輕松達成。工作時間是早上八點半到下午五點半。如果你不能在這段時間內(nèi)完成所有事就代表你沒有做到以上兩點，你就必須檢討你的工作模式與態(tài)度。晚上九點以後才能報加班，而且加班只能報半小時。
四、「我還能做什麼？」—當(dāng)你能從心所yu地完成以上三點，永遠(yuǎn)要記得問自己這個問題?！肝疫€能為公司做點什麼？」公司花錢請你來是要你為公司犧牲奉獻的。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徹底去執(zhí)行這四點。頭尚覷非常重視這四點的執(zhí)行，他要求他管理的每一位工程師都只能將這張小紙條貼在筆電上，要我們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老實說，換到假柏思部門底下的這段日子并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糟。因為假柏思自認(rèn)為其專長并不是頭尚覷熟悉的那部分。因此，頭尚覷還是保有大部分的決策權(quán)。對於頭尚覷的決定，假柏思并不會質(zhì)疑太多。連帶著我們的日子也b同部門的其它兩課來的好過一些。只是一些。在職場上，想要升就得猜中老板的心思。所以頭尚覷每分每秒都在想假柏思想要什麼，他說的這句話背後到底是什麼意思。而假柏思又是一個每分每秒都有十個以上想法的人。頭尚覷為了投其所好，就要求我們要盡可能地去完成那些想法。我們待在會議室的時間又更長了。有很多日子是早上九點進去，晚上九點出來。因為有「不加班」這個規(guī)定，所以我們「只能」留到晚上九點。九點一到，我們就會被頭尚覷趕下班。有時出了公司，不想回租屋處，反而有點想去看海，想著闃寂的海的另一邊會不會有所謂的「自由」。
這樣的工作型態(tài)終於在五月的某一天有了巨幅的轉(zhuǎn)變。我們突然可以在辦公室里工作了。耳邊不再是中央空調(diào)運轉(zhuǎn)的低鳴和鍵盤與滑鼠的冰冷敲擊聲，而是人們講話的聲音。原來人的聲音是可以這樣地美好，這樣地具有生命力。雖然頭尚覷還是整天在我們這條走道檢視我們的工作進度，但會議室里的緊繃已經(jīng)徹底消散。我心想：「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轉(zhuǎn)變呢？」但這樣的日子并沒有維持太久，大概芒種後，我們又回到了會議室中。
事情發(fā)生了。在某一日早晨交接時，假柏思盯著公車時刻表。那短短的三十秒就像是這整個會議室被放置在黑洞的旁邊，怎麼樣也過不完這三十秒。待重力場恢復(fù)成地球的重力場時，時間恢復(fù)了流動。假柏思用他的雷S筆指著螢?zāi)恢械囊恍姓f：「這是怎麼一回事？這個待辦事項已經(jīng)在這里停止了四十八小時，整整兩天。整整兩天沒有人去處理，這不是我這部門應(yīng)該有的效率。這個的負(fù)責(zé)人是誰？」講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的語調(diào)上揚，怒氣外露。時間再次停止流動。尷尬的是，這位負(fù)責(zé)人是我們課里的一位資深工程師，目前請假中。而且在他請假的交接中并沒有提到這個待辦事項，因此沒有人注意到這件事。我能注意到頭尚覷的表情已經(jīng)開始扭曲變形。此時，另一位本課內(nèi)被交接的資深工程師站了起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這個我不是很清楚。我等等確認(rèn)一下再跟老板報告?！辜侔厮伎赡茴檻]到他是頭尚覷底下的人，不好太發(fā)火，只低聲說了句：「唉，好吧！」頭尚覷已徹底屍變。他的臉右側(cè)的臉頰cH0U蓄，眼睛里的怒火就像是火葬場里吞噬一切逝去生命r0U身的烈焰。他的手呈現(xiàn)爪子狀，五個手指緊緊地按著桌面。白sE襯衫卷起袖子所露出的手臂上的青筋慢慢浮現(xiàn)。我看見他在打鍵盤。他的臉隨後出現(xiàn)在我電腦螢?zāi)坏挠蚁陆?。一行短短的句子，「等等交接結(jié)束所有人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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