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機車停放在中山北路五段與中正路交叉口附近的停車格內(nèi),隨後往士林捷運站的方向走。在進捷運站之前,我在一家專賣飯團的早餐店前停下來,點了顆鹵J腿口味的飯團帶在身上。上班時間的臺北捷運人cHa0眾多,紅線往臺北車站方向的列車總得等上好幾班才搭得上去。臺北這座城市的人口好像又b我在讀書時期更多了。在捷運車廂里,大家都非常安靜。有上班族在閉目養(yǎng)神,有學(xué)生在埋頭苦讀。在這摩肩接踵的車廂內(nèi),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來完成自己。我在中正紀念堂站下車。坐手扶梯往下一層到綠線等待轉(zhuǎn)車。往新店的列車沒有上一班來的擁擠。雖然還是沒有座位,但總算可以讓自己的肩與腳透透氣。我的站到了,「公館站」。下了車,像只老鼠般鉆回地面。羅斯福路上的機車、汽車與公車不斷來回穿梭,像是在一個身T里流動的血球。我找到了我的二手腳踏車,用盡全力將它從腳踏車叢里解救出來。它的踏板還卡在另一臺車前輪的輪框里。在解救它的過程里我的汗已經(jīng)微微浸Sh我的棉質(zhì)上衣。島嶼九月的天氣依舊炎熱。騎上腳踏車,彷佛身上長了雙翅膀,行動忽然變得容易許多。一絲絲微風(fēng)拂過我的肌膚,讓原本黏膩的身T得到些許救贖。我左閃右閃,閃過人行道上的人群後右轉(zhuǎn),進入校園。我又回到了起點。三年前,在這條椰林大道上我把自己投入職場,讓整個社會T制安心。三年後,我把自己cH0U離職場,讓自己安心。我一直騎,一直騎,騎到椰林大道底後左轉(zhuǎn),最後停在第一學(xué)生活動中心前。早晨的活動中心聚集著各式各樣的人。有住在附近的長輩早上運動完來這里聊天社交的。也有看起來像是來學(xué)校參訪的學(xué)者來這邊吃早餐的。還有從我讀書時期就成為校園傳說的那些人也都還在??赡苁蔷鞈偎麄円呀?jīng)逝去的青春,總舍不得走。不論外面的世界多麼的詭譎多變,他們就像是徘徊在這座校園里的幾縷青煙,一直都在。我挑了個座位坐了下來,拿出還留有些許余溫的鹵J腿飯團,開始啃。這顆飯團的熱量足以支撐我到下午一點??焖倏型觑垐F,感受到身T獲得能量。我隨後迅速背起背包,從小門走出,向著總圖書館前進??倛D書館前那一片綠油油的草地早已被島嶼九月熱烈的太yAn照耀得翠綠動人。但我沒有多做停留,直挺挺地走入館內(nèi)。圖書館始終是最適合思考的地方,它的安靜使我的思緒得以沉淀下來。因此,沒有b總圖書館更適合我準備托福的地方了。我沒有到地下一層的自習(xí)室,我覺得那里好像地窖一樣,使人窒息。我最喜歡的位子是在四樓北側(cè)一格一格的小隔間,以靠窗的座位為最佳。有時覺得無法專心,便可以轉(zhuǎn)頭看看窗外的景sE。我挑了個有電源cHa座的位子坐了下來。開始研究托福這個考試。托福,又名「TOEFL」,是「TestofEnglishasaFnLanguage」的縮寫。這個測驗幾乎是每一個想要去美國讀書的人都必須參加的考試。它總共有四個部分,分別是「讀Reading」、「聽Listening」、「說Speaking」和「寫Writing」??偡质?20分,每個部分的總分各是30分。托福是以學(xué)術(shù)為導(dǎo)向的考試。雖然有一些校園情境題,但絕大部分的題目都還是偏學(xué)術(shù)相關(guān)。首先是的部分。應(yīng)試者有兩篇文章需完成。有時會多一篇加試題,我當時去應(yīng)試的時候就有遇到加試題。每篇文章各有十道題目,通常最後一題會是多選題。聽力測驗則是有學(xué)術(shù)演說四篇與對話兩段。應(yīng)試者必須邊聽邊做筆記,因為題目是在演說與對話結(jié)束後才會顯示在螢?zāi)簧?。至於口說的部分則是四題,共有兩種題型。一是口說,聽一段對話或演說後再做回答。另一是整合口說,先一篇文章再聽一段說明或?qū)υ掅嵩僮龌卮稹U麄€考試的最後一部分是寫作測驗。當時的寫作跟口說一樣也是有兩種題型,分別是整合寫作和寫作。前者是應(yīng)試者先看一篇文章再聽一段說明或?qū)υ?,然後寫一篇相關(guān)的文章。此篇文章絕對不能灌注自己的主觀見解。後者則是有一個特定的題目,應(yīng)試者必須寫一篇具有自己觀點的文章。字數(shù)寧可多不能少。字數(shù)多不一定會高分,但字數(shù)不足鐵定低分。雖然我很討厭用分數(shù)去評斷一個人,但我還是得按照游戲規(guī)則走。每個要考托福的人的目標通常是「破百」,但我給自己設(shè)定的目標是「破一百一」。既然了解了游戲規(guī)則,那就來擬定作戰(zhàn)計畫吧!首先,我先分析了自己現(xiàn)有的能力。雖然自認從小英文的底子打得不錯,但也就是平庸的程度。要達到一百一這個目標,平庸等級的英文絕對不可行。島嶼的英文教育,和聽力是強項,口說和寫作是弱項,其中又以口說為弱中之弱。因此,我想了五分鐘就得到結(jié)論。和聽力我自己可以練的起來,至於口說和寫作我打算借助專業(yè)的力量。我又將要進入島嶼偉大的補習(xí)文化中。打開網(wǎng)頁,搜尋了坊間所有的托福補習(xí)班。選定了一間,乾脆利落地報了名。立馬進入備戰(zhàn)模式。
回過神來看了一下時間,已經(jīng)是下午一點三十分。此時中午洶涌的用餐人cHa0應(yīng)已逐漸退去。我便收拾一下桌面,起身前去覓食。走出圖書館,此時戶外的yAn光亮得令人心驚??缟夏_踏車,往校園辛亥路出口處騎。一陣一陣熱風(fēng)將身T團團包住,覺得自己好像在蒸籠里的包子。城市所在盆地的夏秋之交果然難熬。我順著復(fù)興南路騎,在和平東路向右轉(zhuǎn),然後在安和路向左轉(zhuǎn),最後停在一間小面店前。這間面店我從讀書時期就經(jīng)常光顧。在日?;顒臃秶鷥?nèi)有一間食物品質(zhì)始終維持一致的小食肆總是令人心安。進入店中,頗有資歷的叔叔阿姨正乒乒乓乓地整理上一桌客人留下的碗盤。店內(nèi)的模樣還是跟我讀書時期一樣。入座後,我點了習(xí)慣的組合。一碟醋溜木耳、一碗乾的麻辣三寶面、一碗福州魚丸湯。炎炎的夏秋之交,酸中帶有些許甜味的爽脆黑木耳是解暑妙方。麻辣三寶面雖然用的是細面但是勁道足足的,面身裹著帶有花椒香的牛r0U湯汁。一入口,先麻後辣再香的順序令人心醉。牛肚、牛筋、牛腩依舊高水準。就算再飽,最後還是要來碗軟糯的福州魚丸湯做結(jié)尾。
回到圖書館,開始把托福的題庫拿出來做。我原先是打算用量來沖,以為短時間大量的可以把答題的品質(zhì)拉起來。但我錯了。我高估了我當時具有的英文實力。做了幾篇之後我發(fā)現(xiàn)這樣下去鐵定完蛋。為什麼呢?因為我發(fā)現(xiàn)有好多單字我都不會。單字不會的後果就是的時候思路斷斷續(xù)續(xù),這樣破碎的思路怎麼可能有辦法答好題目呢?我趕緊改變方法。我放慢速度,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讀,遇到不會的單字就把它記錄下來。這樣一來,讀一篇文章的時間拉長了。但我不急,我就一篇一篇給它慢慢讀下去。接下來,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我的單字量一點一點地增加,我的速度也就一日一日地加快,且答題的準確率也有了顯著的提升。果然方法與心態(tài)對了,事情就順了。把的質(zhì)拉起來之後,我開始把重心放在聽力。托??梢哉f是聽力的考試。因為整個托福除了之外基本上是從頭聽到尾,聽力後面的口說與寫作都含有大量聽力的部分。因此,想要達到一百一這個目標,聽力這部分一定得拿下。準備聽力的邏輯其實和類似,都是以充足的單字量作為根基發(fā)展。關(guān)鍵點就是在於「不能急」。慢又如何,世間上所有的快都是由慢緩慢演變而來。如果可以耐著X子,擁抱一開始蹣跚學(xué)步時期的尷尬感,變強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經(jīng)過了一整天高強度的練習(xí),到了太yAn西下時我早已是頭眼昏花,昏昏沉沉。我踏出圖書館,外面還留有白天日照時的余溫,但少了太yAn的直接照S,身T的感受度方面已經(jīng)舒適許多。我還不想回住的地方,還想在外面逗留一陣子。騎上腳踏車,向新T育館的方向前進。經(jīng)過網(wǎng)球場與籃球場時,看到眾多學(xué)生在夜晚打球。他們的汗水在球場燈光的照S下反S出一顆一顆的小亮點。我邊騎邊看著他們打球時的動作,矯健而有力量。這樣的身T形態(tài)讓我想到在西方美術(shù)館經(jīng)??吹降哪切┐罄硎痩u0T雕像。那麼有自信,那麼有力量。為什麼在這座島嶼上沒有一個能夠讓年輕生命向往的r0U身形象呢?在我的記憶里,島嶼上的雕像描繪的人物往往是老人?!咐稀故且粋€值得被歌頌的特質(zhì),但「年輕」不是。因為「老」等於「有經(jīng)驗」,等於「值得尊敬與效法」,再等於「不允許被顛覆」。我把思緒拉回正在騎車上,回過神來發(fā)覺已經(jīng)到了目的地。夏夜的戶外泳池始終是我的秘密基地。讓自己被清涼的池水整個包覆住,混亂的腦袋漸漸平靜下來。在水里待了一小時後,我再度跨上腳踏車,往公館捷運站的方向騎。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小縫隙把腳踏車塞了進去之後,我穿越羅斯福路到對面的公館夜市去買晚餐。雖然是平日晚上,但夜市還是人cHa0眾多。我被人cHa0推著走,走到夜市底的家鄉(xiāng)鹵味。學(xué)生時期就經(jīng)常光顧,買到我不用開口老板娘就知道我要買什麼。令人驚訝的是,過了三年,她居然還記得我。她說:「怎麼這麼久沒來了?」我回說:「畢業(yè)後去花蓮工作了一陣子,最近回來這里?!顾又f:「回來讀書嗎?」我說:「算是吧!」原本想跟她分享我接下來的規(guī)劃,但我還是把到嘴邊的話給吞了回去。買完鹵味後我走回捷運站,又像只老鼠邊鉆回地下。漫長的一天終於到了尾聲。
接下來的每天幾乎都是相同的行程。平日在圖書館練、聽力和寫作,假日在住的地方練口說。為了b自己,我決定只報名兩次托??荚?。一個是主戰(zhàn)場,另一是備胎。因為只有兩次機會,所以必須義無返顧地去準備它。一日一日地練著,我的讀、聽和寫都有了明顯的進步。唯獨這個「說」,總是沒有辦法說得很好。倒不是因為不知道要講什麼,而是因為想要把每一個字的尾音發(fā)得清楚,發(fā)得漂亮。我要申請的學(xué)校并沒有規(guī)定每一個部分至少要獲得幾分,只要總分有達到即可。因此,我到最後幾個禮拜擬定的策略是把讀、聽和寫的分數(shù)沖高。至於說,?;颈P就好。時間不知不覺地就到了考試前一天。我的考場是在臺北車站附近的地球村。我特地提早離開圖書館,繞去臺北車站看一下明天的考試路線。我從捷運站M8出口處的手扶梯往上坐回到地面,和一批一批像泉水般不斷涌出的學(xué)生擠在一起。這是在西方不曾出現(xiàn)過的景象。這座島嶼上的年輕生命在學(xué)校上完一整天的課程之後還要再繼續(xù)到另一間學(xué)??嘧x。習(xí)慣大概就不會覺得難受了吧!因為大家都這樣,所以我也要這樣。這樣的邏輯在這島嶼上是成立的。我也曾經(jīng)是那洶涌學(xué)生群里的一員。害怕與別人不一樣,所以想盡辦法要和別人一樣。當r0U身的個TX被抹去,這座島嶼的生命力大概就會逐漸萎縮了,變成大家都很一致的狀態(tài)。這樣的狀態(tài)大概就更接近「仁」了吧!仁是什麼?仁就是當?shù)诙€人,永遠不要當?shù)谝粋€人。但往往會留在歷史里的是第一個人,而不是第二個人。我想起文藝復(fù)興時期的達文西LeonardodaVinci,1452~1519和米開朗基羅MigelodiLodovicoBuonarrotiSimoni,1475~1564。前者冷靜異常,後者暴烈如火。他們是如此不同的生命。因為不同,所以動人。如果在創(chuàng)作上達文西去學(xué)米開朗基羅的暴烈,米開朗基羅去學(xué)達文西的冷靜,結(jié)果大概都很悲劇。
我晃著晃著,晃到了地球村門口。把路線確認過之後,轉(zhuǎn)身離去??匆幌聲r間,六點整。想著時間還早,就沿著臺北地下街走,一路從臺北車站走到了捷運中山站。路上人很多,也不覺得遠。出了捷運站後我閃進了條通的一家燒鳥店。當時臺北市的專門燒鳥店還沒有很多,大多是居酒屋里的燒鳥。一向喜Ai燒鳥這樣日本食物。專門燒鳥店的品項齊全,從常見的翅、腿、頸到稀少的J生蠔、橫隔膜應(yīng)有盡有。但可惜的是,當晚沒有提燈這個選項。店內(nèi)乾凈雅致,東京高級燒鳥店的派頭。師傅熟練地將J串在炭火上不斷翻烤,豐富的油脂滴在炭火上引起的濃煙陣陣,十分引人。過足了燒鳥癮,走出店外時已過八點。入秋的晚風(fēng)涼爽舒適。深深x1了一口氣後,動身返回住處等待明日的到來。
如果當天有重大事件,我基本上會在鬧鐘響的前一到兩分鐘醒來。今天也不例外。我早早簡單盥洗之後就騎車出門。托福是長達兩小時的高強度考試,一整顆鹵J腿飯團足以提供我應(yīng)考時的能量補給。我在臺北車站找了間星巴克,買了一瓶水,落座,開始啃飯團。進食完後看看時間,該動身前往考場了。在地球村的一樓已經(jīng)擺放著一牌子,上面有考試資訊。我上到樓上,檢查完身份之後就被考場服務(wù)人員帶進一間小休息室,其實就是平常上課用的一間小教室而已。當天要考試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到達,小小的空間一下子就被塞滿了。我假裝拿出單字來背,但我其實是在觀察每一個在場的人。有些人感覺已經(jīng)考了很多遍,一派神情自若的樣子。有些人感覺跟我一樣都是第一次考,眉宇間不時流露出擔(dān)憂的神sE。這時,坐在我旁邊的一位男生主動和我聊起天來。他問我:「你來考托福也是想要去美國念書嗎?」我回說:「對。」他接著問:「那你打算申請哪幾所學(xué)校。」我說:「Parsons。」我可以感受到他沒聽懂我的回答。他說:「Parsons?那是哪一所大學(xué)呀?」我回說:「是一所紐約的設(shè)計學(xué)院。但除此之外,我還打算申請哥lb亞大學(xué)biaUy?!顾樕系囊苫蟊砬橥蝗婚g豁然開朗,笑著說:「你很厲害耶!要申請哥大。」這時,考場服務(wù)人員進到房間里說:「請各位考生移到隔壁的視聽教室??荚嚰磳⒃谖宸昼娽衢_始。」我把預(yù)先準備好的耳塞塞進耳朵里并戴上耳機,進入臨戰(zhàn)狀態(tài)。耳機里傳出,「Describethecityyoulivein」,考試開始。整整兩個小時的考試是專注力和T力的考驗,也是在訓(xùn)練我自己如何讓心理與身理狀態(tài)相互搭配調(diào)和。身T感受到疲倦時就讓心理去支撐身理,反之亦然。一關(guān)一關(guān)地破,最後走出考場時已經(jīng)接近下午一點。雖然考試已結(jié)束,但我高速運轉(zhuǎn)了兩小時的腦袋還是停不下來。要讓腦子平靜下來的最好方法就是一直走,一直走。我一路從臺北車站走回公館,跨上腳踏車,停在我的秘密基地前,隨後沒入水中。
考試的成績差不多在考完後的一個禮拜就可以上網(wǎng)查詢。在成績公布的前幾日我還是照常地每日到圖書館報到。就在某個周五的下午,我吃完午餐回到座位上。坐在我四周的其他人有些在午睡,有些在讀書,也有些在偷偷地打情罵俏。我心想成績應(yīng)該差不多出來了。登入網(wǎng)頁後,一個數(shù)字浮現(xiàn)在眼前,「113」,我的口說23分。托福到手之後,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文件準備。學(xué)校要求一封推薦信和一件作品。後者簡單,我打算做一件拼貼畫Colge。因為不是科班出身,所以不會被學(xué)院的技巧綁住。在創(chuàng)作上,我更可以沒有束縛地肆意揮灑。但麻煩的是前者,我又必須跟人X打交道。我不確定我的離職信有沒有把誰惹毛,但我很有興趣去探一探他對於我這個人的評價到底是什麼。因此,我發(fā)了封郵件給吳義建。過沒幾天,他回信了。信中說:「我很樂意去寫這封推薦信,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在這間公司工作的三年間對於它的貢獻到底是什麼呢?」我心想:「果然沒這麼容易就能把推薦信Ga0到手。不過這樣也好,見招拆招吧!」我把他要的東西給他,他不滿意又回信要我改,我改完之後又再傳給他。我們就這樣來來回回地用信件交流了幾個禮拜。最後,我終於在學(xué)校申請截止的前兩天把推薦信拿到手。我把所有需要準備的東西上傳到學(xué)校網(wǎng)站,靜待審核結(jié)果。當時的我心想:「如果失敗了,就回島嶼的科技業(yè)繼續(xù)工作?!刮也粫廊松那懊嬗惺颤N東西在等著。
疫病在島嶼外蔓延橫行。正當大家都不認為疫病和自己有關(guān)時它就來了?;蛟S疫病來得及時,它讓自大的人類得以有自省的空間?;蛟S疫病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救贖,讓人類得以有孤獨的空間,好好地跟自己的內(nèi)在做最深的對話。島嶼因為經(jīng)歷過SARS的嚴峻考驗,面對疫病時的態(tài)度b其它國家來得更謙卑,更謹慎。歐美各大國因為長期沐浴在自身的偉大傳統(tǒng)文化或者是先進科技里,永遠覺得人定勝天,不覺得在所有的理X外還有更大的不可思議。正當人類覺得自己已經(jīng)做到不驚、不怖、不畏時,驚慌、恐怖、畏懼就來了。疫病從島嶼西邊的大陸開始向全世界展開攻勢,人類節(jié)節(jié)敗退。相對於疫病,人類是如此的大。但我們在疫病面前卻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小。如果把「大」和「小」字面上的主觀意識拿掉,其實疫病可以是大,而我們可以是小。螻蟻可以是大,大象可以是小。在一頭Si亡的大象面前,螻蟻可以一點一點地將其屍身不斷地啃食至消逝。每天看到Si亡的人數(shù)無止境地上升,一個一個r0U身被疫病吞噬。我彷佛看到波西HieronymusBosch,1405~1516《人間樂園》中右側(cè)描繪的地獄。人類不用等到Si亡後下地獄,此時此刻即是地獄。
「gratutions!」出現(xiàn)在信中第一行的第一個字,我知道我被錄取了。得知結(jié)果後的第一時間,我跑去跟陳夫人說:「我上了!」她回說:「那間學(xué)校叫什麼名字?你要去學(xué)什麼?」我回說:「學(xué)校叫Parsons,我要去學(xué)些程式相關(guān)的東西?!惯@句話一說出口,我從此就跟1UN1I分道揚鑣。這句話一說出口,我知道此生已經(jīng)不能回頭,已經(jīng)徹徹底底地失去完成1UN1I的資格。當天是一個失眠的夜晚,我不斷在想我到底該不該去冒這麼大的風(fēng)險去做這件事。我到底該不該離開主流價值的T系去追求一個異變的人生。但我想到那位在埠德寵底下資深同事的話,「我們其實都是自由的?!挂?,當然要去做,即便知道成功的機率渺茫還是要去做。我現(xiàn)在擁有了一雙蠟做的翅膀,我不知道蠟接近太yAn時會遇熱融化,還是決定很興奮地直直向熱烈的太yAn飛去。
時間不知不覺地就到了要飛往島嶼東邊那遙遠大陸的那一天。疫病還是繼續(xù)殘酷地肆nVe全球各地,因此我看到了可能此生不會再見到的景象。整個桃園國際機場空蕩蕩的。每位乘客的眼中都流露出擔(dān)憂的神sE。不知道誰身上帶有病毒,所以相互地猜忌揣測。上機時,口罩與頭戴式面罩是基本,我甚至還穿上hsE輕便式雨衣,徹底地將自己與外界的接觸減至最低。出紐約甘乃迪國際機場時是晚上七點。我差一點被私家計程車的司機騙走,好在機場的警衛(wèi)把他轟走,我才順利地搭上不坑人的公家計程車。當天剛好是平安夜,加上疫病的緣故,路上的車子并不多。計程車飛快地行駛在道路上。一整排的曼哈頓夜景動人,我終於到了這座城市。我住在距離曼哈頓島一站地鐵的「LongIsndCity」。住家附近的生活機能完善,超市、健身房和餐廳都是在走路可接受的范圍內(nèi)。辦理入住之後到對面的超市買了個難吃到不行的冷Jr0U三明治簡單果腹便仰頭大睡。接下來的幾天要處理許多瑣事,辦手機門號、開銀行帳戶和采購上學(xué)必需品等……。這學(xué)期其中一門課的教授早早就把必須買的東西的清單寄給我們,例如:縫紉機、做衣服樣本的muslin布料、素描本、鉛筆、各種不同尺寸的針線等洋洋灑灑地羅列了三十幾種東西。因為第一學(xué)期是采用全線上教學(xué),所以出門的機會不多。因此,我便趁開學(xué)前積極地四處逛逛走走。拜疫病所賜,我又見到了可能此生不會再見到的景象。整個紐約市空蕩蕩的。從LongIsndCity往曼哈頓島方向行駛的地鐵上沒多少乘客。我從中央公園tralPark東南角的地鐵出口處回到地面,原本應(yīng)該人聲馬車聲絡(luò)繹不絕的第五大道5thAve.也人煙稀少。此時的紐約市像是一個病貴婦人。雖然患病,但還是難掩她與生俱來的雍容華貴與優(yōu)雅大度。我沿著第五大道往大都會博物館TheMetropolitanMuseumofArt的方向走,耳中的AirPods播放著兩千年前的一個島嶼樂團告五人Accusefive的《在這座城市遺失了你,WhereILostUs》。此時中央公園里樹木的葉子都已經(jīng)依循著四季的流轉(zhuǎn)而掉光了。我想起了宋朝流行的枯枝美學(xué)。宋朝接在冠蓋滿京華的唐朝後面。在創(chuàng)作上,它如果要和唐朝b顏sE的多彩與物質(zhì)的華麗就Si定了。所以它轉(zhuǎn)向面對「空」的本質(zhì)。如果所有的繁華富麗是一種美的呈現(xiàn)方式,那褪去所有表象上的華美可不可以也是一種美學(xué)呢?或許此時的紐約市也在學(xué)習(xí)如何面對「空」的本質(zhì)吧!疫病或許也是一次一座偉大城市必須學(xué)習(xí)去做的功課。一直去追求「滿」到最後其實是「空」。
第一學(xué)期開始了,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又再度回到學(xué)生的角sE,陌生是因為學(xué)習(xí)的東西和之前在島嶼上所學(xué)的是如此地不同。課程的安排非常緊湊充實,學(xué)校試圖把每位學(xué)生的時間都塞得滿滿的。并不是因為要上的課很多,而是作業(yè)的量足以把我們連假日的時間都塞滿。雖然第一學(xué)期的課程大多是入門課,但因為我不是科班出身,而且在島嶼上長期用理X思維做事已經(jīng)讓我的感知能力受到巨大的傷害。因此我在學(xué)習(xí)上受到的阻力也b其他已經(jīng)有底子的學(xué)生來得大。其他人筆下的模特兒是要腰是腰,要T是T,要腿是腿。我畫出來的模特兒跟我一樣是五五身,大手大腳,眼歪嘴斜。其中讓我感到最焦慮的一門課是「TeicalStudio」。要學(xué)會用縫紉機這件事足以讓我焦慮清醒一整晚不得眠。在我的印象里,我好像只縫過J的肚子,連鈕扣都沒有縫過。我努力克服恐懼,終於將新買的縫紉機拆封。依循著YouTube上的影片教學(xué)做,一開始的引線與穿線就把我Ga0得頭昏腦脹。好不容易把機器設(shè)定好,用針腳把布料固定住,腳放上踏板後輕輕地施加壓力,機器開始運轉(zhuǎn)。簡簡單單一條直線我可以把它縫成像北宜公路那樣的九彎十八拐。但就像準備托福那樣,我必須在一開始的時候很開放地去接受我學(xué)習(xí)上所呈現(xiàn)出來的笨拙。當我挺過了這個尷尬期,之後的進步就明顯了。我一點一滴地找回我失去的感知能力。用盡全力去感受一個點一條線的變化。一個點可以是高峰墜石的一個點,一個點也可以是閃耀在太空的熾熱恒星的一個點。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縫紉技術(shù)和對於布料的掌控有了明顯的進步。但所謂的「美術(shù)」其實包含兩個部分,一是「美」,另一是「術(shù)」。作為一位創(chuàng)作者如果只掌握了後者而不具備前者是不配被稱為創(chuàng)作者的??茖W(xué)也是一種美術(shù)。掌握了「術(shù)」而不具備「美」只能被稱為工程師。能把兩者玩得很好,才配被稱為一位科學(xué)家。我開始思考我將如何創(chuàng)作。
TeicalStudio的期末Project是要實作出一件衣服。期中過後,我就開始思考我應(yīng)該要如何將我的思想灌注到我的作品當中。在每周與教授的一對一會議中,她只能提供我技術(shù)上的建議,到底要做什麼是我一個人必須去解決的問題。我日也想,夜也想,終於在某一天下午抬頭仰望藍天白云發(fā)呆時有了啟發(fā)。我打開Photoshop,將藍天白云畫在空白的頁面,然後畫了個可Ai的黑sE降落傘小人影加在藍天白云里,最後加了個彩虹在最下方。我仔細地丈量每個地方的尺寸長度。其實做衣服就像是在做晶片,每一個地方的量度Dimension都非常重要。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每一個地方都差一點點到最後就是衣服不合身或者是晶片斷路。兩者的差異只在量度的單位不同而已。半導(dǎo)T制程里的h光Lithography就像是做衣服中的打版Patterning。蝕刻Etg就像是裁切布料FabricCutting。而最後的金屬接線Metallization其實就是縫紉Sewing。人們之所以會認為做衣服和做晶片不同只是因為自己思想上的狹隘而已。當思想自由了,所有的學(xué)問與知識其概念都可以互通有無,進而得到不同的啟發(fā)。我把樣式設(shè)計好後就立馬把它送到廠商那邊去印布料了。
過了差不多兩個禮拜,我訂的布料終於寄到我住的公寓。我迫不及待地將其拆封,將我打版好的每塊樣版整齊地排列在布料上,并將它們?nèi)考粝聛?。我要做一件Bustier小禮服。衣服的本T是藍天白云,裙身的部分有一道彎彎的彩虹,而Bustier的正中央有一個黑sE降落傘小人影,在小人影的上方我要再找另一塊布料來拼接成降落傘本T的部分。我沒日沒夜地做著我的作品,盡量把每一個我可以掌控的細節(jié)都顧慮到。每做完一個部分就馬上把它放到人臺Mannequin上看看就視覺上是不是我想要的結(jié)果,同時也確保這件衣服的尺寸是正確的。最後,當我把收邊的最後一針縫完的時候,我向後倒,攤在工作桌旁的沙發(fā)床上,瞬間失去意識,深深睡去。
第一學(xué)期結(jié)束時也已經(jīng)接近六月了。這座城市已學(xué)會如何和疫病共存,大街小巷中的人群開始恢復(fù)成疫病爆發(fā)前擁擠的狀態(tài)。紐約市又開始熱鬧起來。就當這整座城市開始恢復(fù)生機時,我的心情卻是沉重的,因為我要來處理1UN1I的問題了。我挑了一天早上打了通視訊電話回島嶼,陳夫人接起了電話。我跟她說明我來到這塊大陸上學(xué)習(xí)的是什麼,并不是我之前所說的「程式相關(guān)的東西」。她的反應(yīng)異常地冷靜,冷靜到我害怕。她彷佛預(yù)期到這一天的到來,預(yù)期到我會下這一步險棋。我把期末作品給她看,她也沒說什麼,只是安靜地聽我敘述。我的內(nèi)心非常不安,她平靜到讓我寒毛直豎的程度。我知道當一個人平靜到一個程度時那將會是她最大憤怒的展現(xiàn)。我情愿她對我大吼大叫。那通電話講完之後,我焦慮地在房間里來回踱步。過了十分鐘後,電話又再度響起,是陳夫人打來的。我惴惴不安地接起了那通電話,她在電話另一頭用命令式的聲音說:「你跟我說一句實話。我看到你的那個東西上有一道彩虹,你是不是同志?」當我聽到這個問題時一整個語塞,我不知道要回答什麼。但我的反S神經(jīng)直接發(fā)號施令給我的聲帶,讓我在瞬間就發(fā)出「我不是」的聲音。她在電話另一頭的語氣頓時放松了不少,回說:「那就好。別人的小孩我尊重,但我的小孩絕對不能是同志。絕對不能是同志?!刮一卣f:「你放心。我不是?!闺娫拻炝酥嵛也恢涝诜块g里呆坐了多久。我就只是呆坐著,腦中一直縈繞著陳夫人剛剛的那一句話,「我的小孩絕對不能是同志。」既然選擇了一條創(chuàng)作者的路,我就從此和「完成1UN1I」沒什麼關(guān)系了。但我今天還是敗給了1UN1I,我還是屈服在1UN1I的面前。在1UN1I的面前我還是無法誠實地面對真實的自己,我不配作為一個創(chuàng)作者。我不配。今天,在母親的這個角sE面前,我還是選擇了當一個她看得懂的兒子的角sE。但作為一個創(chuàng)作者是不能被1UN1I里的人看懂的。一位畫家的畫如果被其母親看懂,那麼這位畫家并不是一個好畫家。因為母親要的是兒子,不是要畫家。所有的母親都會希望她的小孩是她們可以百分之百掌握理解的。但是在創(chuàng)作的世界里,1UN1I里的角sE必須被剝除才行。人類的文明之所以能往前推進有一個關(guān)鍵X的原因就是上一代的人看不懂下一代的人。在我的內(nèi)心里,創(chuàng)作者和兒子這兩個角sE不斷地沖撞。我不知道要怎麼樣去處理這兩個如此不同且又相互矛盾的角sE。我想創(chuàng)作但又無法把1UN1I里的角sE斷乾凈。即便到了現(xiàn)在,正在打這一段文字的我還是會時常陷在這個不可解的難題中。從那一天起,我和陳夫人的關(guān)系就變得有點尷尬。每周的視訊問安電話還是會打,但是彼此都很有默契地避開服裝設(shè)計這個主題。她想要一個她看得懂的兒子,我就去扮演那個她看得懂的兒子。這是儒家一直歌頌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想嗎?如果是這樣,那這個理想也實在是一個可歌可泣的悲劇??桌戏蜃?,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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